大海平静地延伸到天的尽头，小岛星星点点地洒在大海上，落日和飞机一起慢慢落到地平线上，迅速变换色彩的云霞，都将雅典烘托得如梦如幻。当我出了机场，却 大失所望。一个国家的首都在濒临破产的时候，尽显颓态。没有一栋醒目的建筑，没有一条华丽的大街。路上灯光昏暗，好像90年代末中国某个城乡结合部。而我 要去的，是帕特农，是卫城。

      第二天一早出发，便身切感到希腊人的热情。旅馆的服务员详细地跟我介绍各个景点以及路线。而快到地铁口时，一个希腊哥们专门把我领到地铁，给我指示怎么转车，在哪里下。让我这个在英国留学的孩子受宠若惊。

      到了卫城，只见一个高高的土丘，荒蛮野草，偶尔还有棵松柏。土丘的最顶上，是看不全的卫城，远观也是颓唐万千，尽是遗址风范。我沿着土路慢慢走，走到了一 个露天剧院。面积巨大，估计可以容纳2000多人，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半山腰。一块块大理石破损不全，但仍能感受当年的端庄与整齐。戏剧，演讲，是古雅典人 的正常生活。遥想当年，一个穿着敞肩袍子的哲人在此发表演说，周围密密麻麻地坐着几千号市民，是何等壮观与激情。我想，当年的集会应该都是在傍晚时分进 行，因为强烈的阳光在白天会把这个毫无遮掩的剧院照得发狂而无法思考。

      我继续往上走，又是一个剧院。几千个座位沿着山体陡峭地上升，她巨大的拱顶早已掉落，像龙门石窟的奉先寺一般，只剩下地面结构。

      山回路转，终于来到了卫城。 我曾无数次在它处看到卫城，我也曾多次在准备希腊的旅程时想象我如何与她会面，但当我真切地和她相遇时，我依然被震撼了。几十层台阶上，是巨大的大理石 柱，托起一座平顶。他们已残缺不全，但仍像被神钦点的大力士一般稳稳地站在山的最顶端，把守着卫城。白色的大理石之间，是蓝天。我从未看到过如此的蓝天， 那种无法形容的色彩。他在你头顶，不在你视野的远处，你需要去仰望。而当你仰望他时，便被他的力量所穿透。那种蓝色，纯净无暇，而分割他的大理石白色，更 增添了这种洁净。没有一丝白云，没有一只飞鸟，只有被白色大理石切割的蓝天。这种规整的分割，拉近了你与天的距离，他不再是离你茫茫的无极世界，不再是视 野所不能囊括的无垠空间，更不再是深不可测的无底宇宙。这些横梗在你和天之间的无极，无垠，无底，都因为规整的大理石而打破。它们被打破了，但没有消失， 你甚至觉得你被一种端庄，深沉的力量席卷其中，融入在这份无极，无垠与无底中。古希腊的大理石，将天门洞开，让你透过它而进入另一个世界。天的边际是什 么？是大海。是我们可以到达的彼岸。抬头仰望卫城大门的天空，低头遥望天边的大海，这或许是卫城给我的第一份馈礼。

       及至进入卫城，气象顿时万千起来。卫城是个空旷的建筑群。由两个主要建筑组成。其一便是帕特农神庙。

       在英国博物馆，我见识到了古希腊雕塑的力量。而他们几乎都来自帕特农神庙。又是大理石，历经两千多年风吹雨打，战争，宗教，愚民的破坏，众神们的躯体早已 残缺不全。他们或被断去头颅，或折断手臂，更或只剩下躯体而少了四肢，但内在的精神却更加凸显起来。或许少了外在的羁绊，内在的灵魂便汪洋肆恣地激荡出 来。稍晚的古罗马雕塑相比与此，更加完整，更加标准，但那是优美的艺术，是赏心悦目的，不是伟大的，震撼人心的。就像舒伯特的小调跟贝多芬的欢乐颂合唱相 比。我当时想，这么多雕塑被偷盗到英国，帕特农会剩下什么？一些建筑的基址罢了。

       而现在，确实是一些基址。他们静静地矗立山上的卫城，在阳光的蓝天下。一群群游客，操着各色的口音，浩浩荡荡地从世界各地来此朝拜，一种类似于宗教仪式的 顶礼膜拜。他们举着相机，摆着各种姿势，希望能在快门闪动的一刹那将自己和卫城永远地结合在一起。我没带相机，所以免去了照相的烦恼。我可以尽情地穿梭在 人群中，随意地停留，随意地观看，随意地坐下来，慢慢欣赏这些柱子，穹顶，雕塑，甚至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址。每一个凹凸，在柱子，在穹顶，在雕塑，都是一个 个难以辩识的希腊字母，组成无数种可能，将他们的前世，过往，今生，以及未来书写出来，等待一代代人来阅读。我在心中还原帕特农本来的面目，想象一个少年 由祭司带领着进入神庙，洁白的大理石地面没有留下他们的足迹，那脚步声却回荡在空旷的庙堂里，也回响在我的想象里。我想象着一个妇人怀抱婴儿，在神庙的长 廊尽头，遥望爱琴海，等待归程的奥德赛，海风吹得她轻薄的衣袍粼粼纹动，也吹乱了鬓角的长发。落日余晖，海空上漫卷起绵延到无尽视野的云翳，金色镶嵌在血 色里，血色燃烧在绛红里，绛红慢慢沉淀在黄青中，最后浸润在大海的蔚蓝里，一位白花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下帕特农石阶，消融在苍苍茫茫的夜色中。

        我站在卫城上眺望雅典，密密麻麻的小楼房聚集在城市里，似乎和两千多年的城市格局没什么两样。大海，蓝天依旧蔚蓝，海风依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