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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on in 独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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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艺术

【最近感觉,生活没有目的,却有意义,因为它本不是一个项目,而是一种表达。】

周六逛了一天博物馆。在去到的几所中,Bode无疑是我的最爱。漆金的墙壁上浮着蔚蓝的碎饰,文艺复兴风格的雕塑和油画随处可见。头戴宽檐帽腰身纤细的贵妇,提着复仇者的头颅,殷红的唇角扬着娇美的冷笑。整馆以Christ和Crucifixion为主题。大大小小的十字架像星光一般散落在博物馆的各个角落。可是每个十字架的架构材质色泽与陈设又不相同。有的临窗,沐浴在盛夏的阳光里,像是承蒙基督的召唤。有的封闭于暗室之中,在无尽的漆黑里流动着血一般的色泽,仿佛是承载了世人的太多苦难。

黄昏的时候出了Bode,漫不经心地四处闲逛,竟然就走到了宪兵广场。法兰西与德意志圆顶教堂中间的空地上,站着一个戴帽子的Musiker。他吹着萨克斯,是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破旧的白衬衫,瘦削的身躯重重弯着,像是要把灵魂缩进他的萨克斯里。紫色的阳光迎着他的侧脸落下来,勾勒出日耳曼人独有的高耸而挺直的鼻梁。金色狭长的睫毛在晚风中微微颤抖,像是那薄如蝉翼的尖端随时会淌出泪来。草坪上鸽子挺着圆圆的肚子摇摇摆摆地走。有一只停在他的脚下,抬起头看他。风中浮动着玫瑰的香,像是歌德纪念初恋那首Heidenroeslein一样鲜妍。

这样关于‘美’的纯粹感受,我拥有的并不多。第一次有记忆的,是小学去大观园,路过沁芳桥的时候。那也是黄昏,碧绿的湖水映得一簇簇竹柳倩影娉婷。可是湖面澄明如镜,没有一片花瓣,不起一丝涟漪。《红楼梦》里,黛玉曾感叹:“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宝玉那个时候不明白,糊里糊涂地对他的好妹妹许了诺,却一生阴错阳差没能守约。曹雪芹也许早就知道落花流水,本就是世间最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事物,所以才刻意为宝黛写了葬花这么一段,暗示此后的种种蹉跎。那个时候的大观园,微薄的阳光映着“沁芳”二字,我的耳边仿佛传来潇湘馆竹叶的婆娑声,怡红院丫头的嬉笑声,梦里秦可卿那句“树倒猢狲散”,衬着十月北京的清泠,尤为清晰。那虽然是曹雪芹的梦,可我却不自觉的活在了他的梦里。

第二次是在巴厘岛的海边。我躺在灼热的沙滩上,看着蔚蓝的海水一直延伸到目不可及的远方。那个时候我在读《局外人》,读到加缪写“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内心苍凉如荒漠。那些在海里欢呼着冲浪的人,那些在沙滩上热吻的人,那些目无焦距发着呆的人,那些躺在我身边同样胡思乱想着的人。我们虽然在同一个时空里,挥霍着同样的时间和生命,却彼此毫无联系毫无交集,就连过客也算不上。而那些我们自认为交集深刻的人呢?某天也终将会想不起来。那个时候我记起XY。她告诉我,她知道最好的朋友脑溢血暴毙的时候,握着听筒晕了过去。她以为自己会遭到重创,从此一蹶不振,就像电视剧里常常演得那样。可是她没有。依旧每天吃饭,睡觉,听着喜欢的乐队,看长的没有尽头的轻小说。她告诉我,村上春树写过,我们都是地球的表皮细胞。直到坐在那片海边,我才想,这是真的。我们的悲伤和快乐,都蒸发得太快。

第三次是在剑桥的清晨。一夜未眠。五点的时候已经日出,我走去康河边散步。空气里浮着薄薄的白色犹如精灵的雾气,树叶上悬着如同少女泪水一般清亮的露珠。康河里泊着几只木船,涟漪沿着船身,一圈又一圈的漫开去。四下寂静无声,连风也有清晨独特的温柔。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连结着我的心跳,每一下都在提醒我我的存在。我大口大口的呼吸,让呼吸的声音非常非常大,大的几乎震耳欲聋。我想好好记住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怕中午的时候,就会忘掉。据说维特根斯坦有段时间睡眠不好,也喜欢清晨散步。我想,他从三一往外,大概会走和我同样的路。那个时候,他会是在想着什么?也许是语言的极限,也许是罗素,也许和我一样,只是听着自己的呼吸。

昨天,我坐在Musiker对面,听着他的音乐,感到心像一个原本空空的气球,随着每一个音符,渐渐被回忆涨满。我感到艺术,和美。

记得以前学KI的时候,美学一直是我最不理解的一章。不管是形而上学还是认知论,都有一个明晰的框架和系统到针锋相对的理论。只有美,有着一种独特的流动的抽象性。像是林中穿梭的风,让所有的捕捉成为一种徒劳。而当我听着萨克斯,它却忽然就在我身边了。悄无声息。

大部分人都觉得艺术家是奇怪的一帮人。尼采《悲剧的诞生》序里说:人们的懒散胜过于他们的胆小。而他们所最惧怕的是任何无条件的诚实和坦白所可能加予他们的烦恼。只有艺术家才恨过这种在人云亦云的态度及易于被采纳的意见下的懒散生活,才揭露隐秘,揭露每一个人的劣根性,同时道出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奇观。

我想,艺术家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世界上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审美的手段,而不是生活的目的。比如爱情,阅读,思考,旅行,等等。在所有的事情里,他们看见的不是故事,而是回忆,欣赏的不是风景,而是倒影,发现的不是真理,而是自己。所以他们自由,也美。

及此,我又想起毛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斯特里克兰德。他是个固执偏激害传染病的穷画家,却让所有人丧失自我,如痴如狂。众人不是为他倾倒,而是为他身上‘美’的象征而倾倒。那种信仰是如此的纯粹与强大,可以瞬间颠覆人的理性。而人或许之所以会理性,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审美对象而已。

这首曲子结束的时候,我给Musiker鞠了一躬。感谢他给我的enchanted moment。

在世界上,牛的人太多,美的人太少。比起所谓成功,我想我更愿意像个艺术家一样生活。

 

2013.7.15 于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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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est Thursday, 18 April 2024